貞禧二十八年.我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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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八年.我兒
紅酥正腹誹自家公子與綠腰一起在徐二娘子面前做戲的行徑。
忽而聽到屋外有人連敲響鑼，崔家的家仆們扯著嗓子喊:“走水了！走水了！鶴園走水了！”
徐稚棠聽到“鶴園”二字，奔出門去。
她站在廊道上，眺望東南方的鶴園，火光沖天。
張鈐顧不得穿好上衣，跟出來站到廊道上，望著鶴園的方向，若有所思。
他對身後立著的紅酥道:“你過鬥門橋，去雨花閣買把傘，能見到蔔先生的話，務必請他將今夜到崔家鶴園放火的這些人全部殺掉，一個活口也不要留。”
紅酥靈敏地翻到檐上，施展輕功，很快便消失於茫茫夜色中。
張鈐肩胛上裹的素布條滲出血。
他傷的是右肩處，縱使他右手不便提筆執劍，卻為護徐小野，堅持右手執劍。
不知放火的那些人退了沒有，他們盡是唯利是圖的惡人。
“張鈐，什麽人需要動用雨花閣的勢力？”徐稚棠聽自己外祖父講過，蔔家的雨花閣遍布列國，閣中名義上是做雨傘生意，真正的貨物卻是密探刺客謀士美人……
雨花閣一把傘的價格，以千金為單位計量。
“你哪裏來的錢讓紅酥去買雨花閣的傘？”徐稚棠緩緩步至張鈐身旁，踮起腳尖，用專業的手法為他止血。
她無意瞟到他腹部結實的線條，一個讀書人，倒比久經沙場的將軍的身子還健壯。
“放火的人與宮府脫不了幹系，我借的是你表姐的錢。”張鈐發覺她臉頰緋紅，扯起了自己的上衣虛虛一掩，只裸露出右肩那片白凈的皮肉。
“哪個表姐？”徐稚棠竟不知，他與自己哪個表姐能熟到借錢的地步。
“蕭四娘子，鶴卿逝世之前，與我說，將崔家家產全留給蕭四娘子。”張鈐輕輕捉住她摁在自己傷處的手，拿絹帕細細擦拭幹凈她手上沾到的血，“我的傷不打緊，你去凈手。”
“是我今夜沖動，弄傷了你，冤枉了你這個一心為我的好人。”徐稚棠有些羞愧地說。
張鈐拉上滑落的衣領，系好了上衣的衣帶，擡手摸了摸徐稚棠的頭，溫言以對。
“我張鈐就是個歹人，你沒冤枉我。徐小野，世道不允我做好人。但你不一樣，你大可安安穩穩坐高臺，依舊見疾苦而悲憫。”
“有我在，你不會掉下來。”他沒勇氣對她說出這句話。
他頓悟了，愛一個人可以讓她記上一輩子，恨一個人也可以讓她記上一輩子。
“她恨他”要比“她愛他”好上千萬倍。
第一世她為他苦守門庭十一春，他負了她。
第二世她懸壺濟世救江南萬民，江南萬民負了她。
第三世她心懷天下、意念生民，卻也是慘淡收場。
若不是他奪了宋氏江山、拱手讓於徐家，萬世後人難以在青史之上窺見她徐小野之名。代價是什麽，他聲名狼藉萬人唾棄，以亂臣賊子之名成全了她芳名長留。
這已然讓他生出執念，要她長命百歲，更要她萬事順遂 、皆得所願。
自己註定一身臟，何必弄得她也不清白。
教她當菩薩、愛眾生，他以此身墮入滔天孽海之中，去受風催雨剮，免她饑苦驚憂，免她顛沛流離。
誓要將世間珍寶，悉數奉於她。當然，也包括她熱愛的日月山川，包括大昭的每一寸國土。
她喜歡玩布娃娃，那就讓大昭未來的君主，成為由她隨心所欲擺弄的布娃娃。
張鈐的眼睛澄澈明亮，彼時就是一個純粹幹凈的少年。
徐稚棠反覆咂摸著他那句“世道不允我做好人”，其中飽含的多少無奈她聽出來了。
她伸出右手的小拇指，勾住了他左手的小拇指。
“我要和你一樣壞，不是有一句古話，‘好人不長命，禍害遺千年’嗎？我前世慘死，歸根到底是心不夠狠，你我都知接下來的十年間會發生什麽。這一世，我不要那座坤寧宮，我要金鑾殿。前世我只想坐珠簾後當聽政掌權的太後，可這一世，我想堂堂正正坐在明堂上，我不要鳳袍金冊，我要天子六璽。”
徐稚棠擡首與他相望，眉眼彎彎。
“到時你如前世一般萬罪加身，我徐小野來恕你。”
她彎曲右手的大拇指貼上他左手的大拇指，“拉勾蓋好了印，騙你我當你的小狗。”
張鈐垂首輕笑了幾聲，如霜冷眸透出幾分暖光。
“能恕我的，倒真只有你。”他屈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額角，“你當我的小狗？你可是萬般難養的，當我小祖宗還差不多。”
“你不信我？覺得我剛剛對你說的是假話，還是認為我將來一定會騙你。”徐稚棠拾裙下臺階，與他有三步之距。
“你之前不也是這樣哄宋聞沅的？”張鈐跟上她的步子，“崔家此時亂糟糟的，你要去哪裏？”
“去看看鶴園中的鶴，沒有鶴血做藥引子，江南這場陽痘瘟疫平息不下去。”徐稚棠加快了腳步，她身量不足，她走三步，與張鈐走兩步相當，倒要跑起來才能甩開他。
“咻”——
一支箭擦過徐稚棠鬢旁。
院門口處沖進一夥蒙面的黑衣賊人，有持彎弓的，有執刀劍的。
徐稚棠摸索懸在自己腰間的荷包，摸出一支短細的竹管。
她拉斷竹管底部的引線。
一聲刺耳的蜂鳴過後，竹管裏推出的光點升上夜空，在她頭頂炸開一朵紅色的煙花。
周圍開始彌漫出一股香甜的氣息，那夥賊人狀若瘋癲，跌跌撞撞地連道都走不直，全身抽搐，時而狂笑，時而痛哭……
趁張鈐發作之前，徐稚棠遞給了他解藥，自己也服下一顆。
張鈐示意跟過來的綠腰，解決這夥賊人。
連續十數招捅刺的動作，綠腰幹凈利落地結果了這夥賊人。
他們倒地後，身上的劍窟窿眼才開始流血。
落到徐稚棠眼裏，殺人的場面算不上血腥。
未幾，崔家的護院親衛湧入主院，與他們一起到來的，還有沈、蕭二家的護衛。
蕭家的護衛首領先來向徐稚棠問安。
“表小姐，老侯爺本在書房觀星象，看到您放的煙花，才曉得您在崔家做客。老侯爺請您過去，府中已布置好您住的小院。”
另一邊沈家的護衛首領也在與張鈐說話，徐稚棠聽清了一點點，意思差不多是沈家家主沈珩想見兒子了，話語間還聽到了“徐二娘子”四字。
見張鈐面色越發凝重，他看向自己，說:“我去沈府喝茶，你要同我一起去嗎？沈珩他——”他暗自攥緊了袖中的手，“他也想見一見你。”
“沈叔父他想見我？”徐稚棠指著自己的鼻尖，迷茫地看著張鈐。
聽到徐稚棠對沈珩用敬稱，張鈐眉頭深鎖，“你不想去，我替你回絕沈珩。”
“去。”徐稚棠篤定地說。
*
沈府。
徐稚棠只覺得烏衣巷各戶人家的府邸格局差不多。
兒時，她在外祖父蕭家小住消暑，與蕭家的表姐們度過了一段極愜意悠閑的時光。
張鈐那時在江南求學，借住在崔家。
烏衣巷口，各戶人家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，長輩間的恩恩怨怨，孩子們是從來不管的，張鈐也和沈家旁支的幾位小郎君們一起頑過。
不像如今，他與沈家兒郎卻如死敵。
此刻，徐稚棠坐在上房茶室內，連喝兩盞七寶擂茶，撐得她直揉肚子。
來來往往的沈家侍女們挺有意思，腰間皆挎了一柄短劍。
徐稚棠尋其中一個最為秀氣的侍女說話，指著她腰間的短劍道:“姐姐，你們都會使劍嗎？”
那侍女甜甜笑道:“家中都是武婢，端茶倒水的功夫倒是其次，精進劍術是第一要緊的，這是家主對奴婢們的要求。”
張鈐進到隔壁書房這麽久，徐稚棠等得無聊，索性與沈家這些侍女學習揮劍。
雖是學習入門的劍招，悟性高的徐稚棠發現了些端倪，服侍張鈐的貼身侍女綠腰也使過類似的劍式。
徐稚棠站在院中空地上，她接過侍女遞上的一方濕巾帕，揩了揩額角的汗。
“徐家小娘子。”
徐稚棠循著喚她的聲音瞧去。
廊檐下穿著白綢道袍的男子生得高大俊朗，眉眼唇峰與張鈐如出一轍，他朝她溫溫笑著，氣質如蘭似桂，要年輕個幾歲，定勝過張鈐的風采。
徐稚棠聽自己母親說過，沈家家主沈珩是名滿江南的美男子，後來過江北做官，想嫁與他的名門淑女數不勝數。
徐稚棠猜這男子便是沈珩，對他福身道:“沈叔父安。”
“原來潛鱗喜歡的小娘子長這個樣子，倒像我的一位故人，有人說你像陛下的生母慈慧太後嗎？”沈珩走下臺階，到徐稚棠身前，要她攤開掌心，倒了兩顆山楂丸到她手上。
“幹爺爺、陛下、皇後娘娘……好多人都說我像慈慧太後，明明我與姐姐長得一模一樣，卻沒有人說姐姐像的。”徐稚棠嚼著山楂丸道。
沈珩低首端詳著徐稚棠，“是氣韻神態像，說話的語氣更像，慈慧太後要在世，肯定十分喜歡你。對了，你覺得我兒怎麽樣？他這孩子一點也不像我，我似他這般年紀，紅顏知己不知有多少。”他嘆了口氣，“我與他母親給了他一副好皮囊，硬生生叫他糟蹋了。”
徐稚棠沒想到張鈐的生父說話這樣有趣。
“沈叔父，我覺得張鈐他就不怎麽樣，您要與我年紀相當，我倒更歡喜您這樣的。”
沈珩撫須大笑，他從袖中掏出一枚兵符，拿到徐稚棠眼前晃了晃。
“我兒殺心重，這兵符原是留給他的，你先替他保管著，他也就聽你的話。兒媳婦，你要幫我好好約束他。”
徐稚棠激動地握緊那枚兵符，能驅使八萬沈家軍的兵符，竟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，就是那聲“兒媳婦”聽起來別扭。
“沈叔父，您還有什麽留給張鈐的寶貝，一並交與我保管好了，我最會替人保管物件了。”
沈珩喜笑顏開，又從袖中摸出一串鑰匙交給徐稚棠。
“這是沈家錢庫的鑰匙，我兒不喜這些黃白之物，全交與你，可要請你替他好好管家。”
徐稚棠對金銀也不甚感興趣，卻佩服張鈐的骨氣，他能甘於寒素的生活這些年，不認沈珩這個多金的爹爹，是有多討厭沈珩這位生父呀。
沈珩笑瞇瞇盯著徐稚棠，“還有一句話，請你為我兒記著，濁水之中出不了清流。他不聽我的話，你說的他能聽進去。”
徐稚棠頜首，“濁水之中出不了清流，嗯，記住了，沈叔父。”
沈珩拂袖，“去吧，我兒在儀門前等你。”他向徐稚棠彎腰做了個長揖，“小娘子，我兒來日有千錯萬錯，都請你不要棄他，你棄他，無異於殺他。”
等直起腰板時，沈珩眼裏閃爍著淚光。
“我兒偏執，他有生路不走，非得走條不能回頭的絕路，誰又能念他的好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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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酥正腹誹自家公子與綠腰一起在徐二娘子面前做戲的行徑。
忽而聽到屋外有人連敲響鑼，崔家的家仆們扯著嗓子喊:“走水了！走水了！鶴園走水了！”
徐稚棠聽到“鶴園”二字，奔出門去。
她站在廊道上，眺望東南方的鶴園，火光沖天。
張鈐顧不得穿好上衣，跟出來站到廊道上，望著鶴園的方向，若有所思。
他對身後立著的紅酥道:“你過鬥門橋，去雨花閣買把傘，能見到蔔先生的話，務必請他將今夜到崔家鶴園放火的這些人全部殺掉，一個活口也不要留。”
紅酥靈敏地翻到檐上，施展輕功，很快便消失於茫茫夜色中。
張鈐肩胛上裹的素布條滲出血。
他傷的是右肩處，縱使他右手不便提筆執劍，卻為護徐小野，堅持右手執劍。
不知放火的那些人退了沒有，他們盡是唯利是圖的惡人。
“張鈐，什麽人需要動用雨花閣的勢力？”徐稚棠聽自己外祖父講過，蔔家的雨花閣遍布列國，閣中名義上是做雨傘生意，真正的貨物卻是密探刺客謀士美人……
雨花閣一把傘的價格，以千金為單位計量。
“你哪裏來的錢讓紅酥去買雨花閣的傘？”徐稚棠緩緩步至張鈐身旁，踮起腳尖，用專業的手法為他止血。
她無意瞟到他腹部結實的線條，一個讀書人，倒比久經沙場的將軍的身子還健壯。
“放火的人與宮府脫不了幹系，我借的是你表姐的錢。”張鈐發覺她臉頰緋紅，扯起了自己的上衣虛虛一掩，只裸露出右肩那片白凈的皮肉。
“哪個表姐？”徐稚棠竟不知，他與自己哪個表姐能熟到借錢的地步。
“蕭四娘子，鶴卿逝世之前，與我說，將崔家家產全留給蕭四娘子。”張鈐輕輕捉住她摁在自己傷處的手，拿絹帕細細擦拭幹凈她手上沾到的血，“我的傷不打緊，你去凈手。”
“是我今夜沖動，弄傷了你，冤枉了你這個一心為我的好人。”徐稚棠有些羞愧地說。
張鈐拉上滑落的衣領，系好了上衣的衣帶，擡手摸了摸徐稚棠的頭，溫言以對。
“我張鈐就是個歹人，你沒冤枉我。徐小野，世道不允我做好人。但你不一樣，你大可安安穩穩坐高臺，依舊見疾苦而悲憫。”
“有我在，你不會掉下來。”他沒勇氣對她說出這句話。
他頓悟了，愛一個人可以讓她記上一輩子，恨一個人也可以讓她記上一輩子。
“她恨他”要比“她愛他”好上千萬倍。
第一世她為他苦守門庭十一春，他負了她。
第二世她懸壺濟世救江南萬民，江南萬民負了她。
第三世她心懷天下、意念生民，卻也是慘淡收場。
若不是他奪了宋氏江山、拱手讓於徐家，萬世後人難以在青史之上窺見她徐小野之名。代價是什麽，他聲名狼藉萬人唾棄，以亂臣賊子之名成全了她芳名長留。
這已然讓他生出執念，要她長命百歲，更要她萬事順遂 、皆得所願。
自己註定一身臟，何必弄得她也不清白。
教她當菩薩、愛眾生，他以此身墮入滔天孽海之中，去受風催雨剮，免她饑苦驚憂，免她顛沛流離。
誓要將世間珍寶，悉數奉於她。當然，也包括她熱愛的日月山川，包括大昭的每一寸國土。
她喜歡玩布娃娃，那就讓大昭未來的君主，成為由她隨心所欲擺弄的布娃娃。
張鈐的眼睛澄澈明亮，彼時就是一個純粹幹凈的少年。
徐稚棠反覆咂摸著他那句“世道不允我做好人”，其中飽含的多少無奈她聽出來了。
她伸出右手的小拇指，勾住了他左手的小拇指。
“我要和你一樣壞，不是有一句古話，‘好人不長命，禍害遺千年’嗎？我前世慘死，歸根到底是心不夠狠，你我都知接下來的十年間會發生什麽。這一世，我不要那座坤寧宮，我要金鑾殿。前世我只想坐珠簾後當聽政掌權的太後，可這一世，我想堂堂正正坐在明堂上，我不要鳳袍金冊，我要天子六璽。”
徐稚棠擡首與他相望，眉眼彎彎。
“到時你如前世一般萬罪加身，我徐小野來恕你。”
她彎曲右手的大拇指貼上他左手的大拇指，“拉勾蓋好了印，騙你我當你的小狗。”
張鈐垂首輕笑了幾聲，如霜冷眸透出幾分暖光。
“能恕我的，倒真只有你。”他屈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額角，“你當我的小狗？你可是萬般難養的，當我小祖宗還差不多。”
“你不信我？覺得我剛剛對你說的是假話，還是認為我將來一定會騙你。”徐稚棠拾裙下臺階，與他有三步之距。
“你之前不也是這樣哄宋聞沅的？”張鈐跟上她的步子，“崔家此時亂糟糟的，你要去哪裏？”
“去看看鶴園中的鶴，沒有鶴血做藥引子，江南這場陽痘瘟疫平息不下去。”徐稚棠加快了腳步，她身量不足，她走三步，與張鈐走兩步相當，倒要跑起來才能甩開他。
“咻”——
一支箭擦過徐稚棠鬢旁。
院門口處沖進一夥蒙面的黑衣賊人，有持彎弓的，有執刀劍的。
徐稚棠摸索懸在自己腰間的荷包，摸出一支短細的竹管。
她拉斷竹管底部的引線。
一聲刺耳的蜂鳴過後，竹管裏推出的光點升上夜空，在她頭頂炸開一朵紅色的煙花。
周圍開始彌漫出一股香甜的氣息，那夥賊人狀若瘋癲，跌跌撞撞地連道都走不直，全身抽搐，時而狂笑，時而痛哭……
趁張鈐發作之前，徐稚棠遞給了他解藥，自己也服下一顆。
張鈐示意跟過來的綠腰，解決這夥賊人。
連續十數招捅刺的動作，綠腰幹凈利落地結果了這夥賊人。
他們倒地後，身上的劍窟窿眼才開始流血。
落到徐稚棠眼裏，殺人的場面算不上血腥。
未幾，崔家的護院親衛湧入主院，與他們一起到來的，還有沈、蕭二家的護衛。
蕭家的護衛首領先來向徐稚棠問安。
“表小姐，老侯爺本在書房觀星象，看到您放的煙花，才曉得您在崔家做客。老侯爺請您過去，府中已布置好您住的小院。”
另一邊沈家的護衛首領也在與張鈐說話，徐稚棠聽清了一點點，意思差不多是沈家家主沈珩想見兒子了，話語間還聽到了“徐二娘子”四字。
見張鈐面色越發凝重，他看向自己，說:“我去沈府喝茶，你要同我一起去嗎？沈珩他——”他暗自攥緊了袖中的手，“他也想見一見你。”
“沈叔父他想見我？”徐稚棠指著自己的鼻尖，迷茫地看著張鈐。
聽到徐稚棠對沈珩用敬稱，張鈐眉頭深鎖，“你不想去，我替你回絕沈珩。”
“去。”徐稚棠篤定地說。
*
沈府。
徐稚棠只覺得烏衣巷各戶人家的府邸格局差不多。
兒時，她在外祖父蕭家小住消暑，與蕭家的表姐們度過了一段極愜意悠閑的時光。
張鈐那時在江南求學，借住在崔家。
烏衣巷口，各戶人家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，長輩間的恩恩怨怨，孩子們是從來不管的，張鈐也和沈家旁支的幾位小郎君們一起頑過。
不像如今，他與沈家兒郎卻如死敵。
此刻，徐稚棠坐在上房茶室內，連喝兩盞七寶擂茶，撐得她直揉肚子。
來來往往的沈家侍女們挺有意思，腰間皆挎了一柄短劍。
徐稚棠尋其中一個最為秀氣的侍女說話，指著她腰間的短劍道:“姐姐，你們都會使劍嗎？”
那侍女甜甜笑道:“家中都是武婢，端茶倒水的功夫倒是其次，精進劍術是第一要緊的，這是家主對奴婢們的要求。”
張鈐進到隔壁書房這麽久，徐稚棠等得無聊，索性與沈家這些侍女學習揮劍。
雖是學習入門的劍招，悟性高的徐稚棠發現了些端倪，服侍張鈐的貼身侍女綠腰也使過類似的劍式。
徐稚棠站在院中空地上，她接過侍女遞上的一方濕巾帕，揩了揩額角的汗。
“徐家小娘子。”
徐稚棠循著喚她的聲音瞧去。
廊檐下穿著白綢道袍的男子生得高大俊朗，眉眼唇峰與張鈐如出一轍，他朝她溫溫笑著，氣質如蘭似桂，要年輕個幾歲，定勝過張鈐的風采。
徐稚棠聽自己母親說過，沈家家主沈珩是名滿江南的美男子，後來過江北做官，想嫁與他的名門淑女數不勝數。
徐稚棠猜這男子便是沈珩，對他福身道:“沈叔父安。”
“原來潛鱗喜歡的小娘子長這個樣子，倒像我的一位故人，有人說你像陛下的生母慈慧太後嗎？”沈珩走下臺階，到徐稚棠身前，要她攤開掌心，倒了兩顆山楂丸到她手上。
“幹爺爺、陛下、皇後娘娘……好多人都說我像慈慧太後，明明我與姐姐長得一模一樣，卻沒有人說姐姐像的。”徐稚棠嚼著山楂丸道。
沈珩低首端詳著徐稚棠，“是氣韻神態像，說話的語氣更像，慈慧太後要在世，肯定十分喜歡你。對了，你覺得我兒怎麽樣？他這孩子一點也不像我，我似他這般年紀，紅顏知己不知有多少。”他嘆了口氣，“我與他母親給了他一副好皮囊，硬生生叫他糟蹋了。”
徐稚棠沒想到張鈐的生父說話這樣有趣。
“沈叔父，我覺得張鈐他就不怎麽樣，您要與我年紀相當，我倒更歡喜您這樣的。”
沈珩撫須大笑，他從袖中掏出一枚兵符，拿到徐稚棠眼前晃了晃。
“我兒殺心重，這兵符原是留給他的，你先替他保管著，他也就聽你的話。兒媳婦，你要幫我好好約束他。”
徐稚棠激動地握緊那枚兵符，能驅使八萬沈家軍的兵符，竟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，就是那聲“兒媳婦”聽起來別扭。
“沈叔父，您還有什麽留給張鈐的寶貝，一並交與我保管好了，我最會替人保管物件了。”
沈珩喜笑顏開，又從袖中摸出一串鑰匙交給徐稚棠。
“這是沈家錢庫的鑰匙，我兒不喜這些黃白之物，全交與你，可要請你替他好好管家。”
徐稚棠對金銀也不甚感興趣，卻佩服張鈐的骨氣，他能甘於寒素的生活這些年，不認沈珩這個多金的爹爹，是有多討厭沈珩這位生父呀。
沈珩笑瞇瞇盯著徐稚棠，“還有一句話，請你為我兒記著，濁水之中出不了清流。他不聽我的話，你說的他能聽進去。”
徐稚棠頜首，“濁水之中出不了清流，嗯，記住了，沈叔父。”
沈珩拂袖，“去吧，我兒在儀門前等你。”他向徐稚棠彎腰做了個長揖，“小娘子，我兒來日有千錯萬錯，都請你不要棄他，你棄他，無異於殺他。”
等直起腰板時，沈珩眼裏閃爍著淚光。
“我兒偏執，他有生路不走，非得走條不能回頭的絕路，誰又能念他的好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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